第18章后记
我妈因为用药物控制玛丽安,遭判一级谋杀的罪名。她的律师正在準备上诉,支持她的盟友组成了团队,架设了网站,热心地记录整个打官司的历程。亚伦把风谷镇的房子卖了,搬到密苏里东北的万大利亚市,在监狱附近买了一间公寓。不能去探监的时候,他就写信。
出版社脑筋动得很快,一连出了好几本书,都在写我们家的谋杀故事。邀我写书的信件更是如雪片般飞来。柯瑞刚开始还逼我接案,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。知道就好。约翰捎给我一封信,写得很亲切,但也令人心痛。他说他早就知道是亚玛了,所以他才会搬去玛芮斯家“看着”她。这就解释了我偷听到的那段对话,当时亚玛明知道他难过,却故意打情骂俏戳痛他;多亲暱的痛,就像我妈用镊子戳我的伤口。我在风谷镇的另一桩风流韵事则毫无下文,我再也没听说过理察这个人的消息。从那次他看我身上刻字的表情,我就知道我们不会再联络了。
亚玛至少会在监狱里关到十八岁,每个月规定只能会客两次。我去过一次。我陪着她坐在欢乐的游乐场,周遭是带刺的铁丝网。女孩们穿着T恤和囚犯穿的裤子,吊单槓、玩吊环,肥胖的女狱卒板着面孔在一旁监看。三个小女孩颠簸地溜下变形的溜滑梯,爬梯子,再溜一次,爬梯子,再溜一次,静静地溜到我离开为止。
亚玛剃了个平头,照理说看起来应该要很强悍,没想到却为她添了几分精灵的气质。我牵起她的手,她的手心都是汗。她把手抽开。
我跟自己保证,绝对不要问她有关谋杀案的事情,让整个探监过程愈轻鬆愈好。但我脱口就问出来了。妳为什么要拔人家的牙齿?为什么要挑这几个女孩?她们聪明又风趣,哪里惹到妳了?妳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?最后这个问题不像问题,反而像是在责备了,好像在训她不该趁我不在家时邀朋友来开派对。
亚玛恶狠狠地瞪着那三个女孩子玩溜滑梯,她说她讨厌这里所有人,这些女生不是疯子就是白癡。她讨厌洗衣服,也不喜欢碰别人的东西。她安静了一分钟,我想她打算逃避我的问题。
“我跟她们当了一阵子的朋友。”她终于垂着头说,眼睛盯着胸口。“我们在林子里跑来跑去,玩得很开心。我们玩得很疯,一起伤害动物,还杀死了一只猫。可是后来她”──她还是不肯直呼妈──“也跑进来搅局。我从来就没有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。她们不再是我的祕密了。她一天到晚邀她们来我们家里玩,她们还问我生病是什么感觉。她们会毁了一切,但她却一点也不晓得。”亚玛死命揉着她的平头。“为什么安要咬……她?我一直在想这件事。为什么安可以咬她,我却不可以?”
亚玛不愿意再说下去了,改用叹气和咳嗽回答我的问题。她只说她拔牙是因为有需要。娃娃屋非得要十全十美。不管做什么事,亚玛都要求十全十美。
她一定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口。我想她之所以会杀害安和娜塔莉,是因为妈把注意力分散到了她们身上,这对亚玛来说当然很不公平。她让我妈荼毒了那么久。(有时候妳让别人对妳为所欲为,其实是妳对别人为所欲为。)亚玛让妈荼毒她,并且藉此控制妈,反过来向妈索取忠诚和绝对的爱,她要唯属她们两人的世界,容不下其他小女孩。她谋杀莉莉.珀柯的动机也一样,因为亚玛怀疑我对莉莉偏心。
你当然还可以推理出四千种亚玛杀人的动机,但是到头来,真相只有一个:亚玛喜欢伤害人。她对我尖叫说:“我爱伤害。”这一切只能怪我妈。一个从小吃毒药长大的小孩子,理所当然会把伤害当成是一种抚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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亚玛被捕的那天,也就是案情水落石出的那天,柯瑞和埃琳像一对盐罐和胡椒罐,比肩坐在我公寓的沙发上。我把刀子藏在袖子里,默默走进浴室,脱下上衣,把刀尖刺进背上那块完美无瑕的皮肤,来回来回地刮,刮出一道又一道无意义的刻痕。我正準备割花我的脸时,柯瑞及时闯了进来。
柯瑞和埃琳帮我收拾行李,带我到他们家去住,他们把育乐室空出来做我的房间,又搬来一张床让我有地方可以睡。他们把所有的尖锐物品通通锁起来,不过我也没有很卖力去找就是了。
我学着接受别人的照顾,我学着当人家的孩子。我又回到了童年,回到了犯罪的现场。埃琳和柯瑞每天早上都会叫我起床,晚上睡觉前,埃琳会亲我一下,柯瑞则是轻轻拍一拍我的下巴。埃琳会帮我放洗澡水,有时候还会帮我梳头髮,而且她梳的时候我不会打寒颤,我们都认为这是很好的现象。
转眼间,五月十二号就快到了,去年这天,我回到久违的风谷镇,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年了,而且今天五月十二日刚好是母亲节。真巧。有时候,我会想起照顾亚玛的那个夜晚,想我当时多会安抚她。我梦到自己帮亚玛洗澡,帮她擦额头;醒来时我的肠胃翻搅,嘴唇上都是汗珠。是因为我很善良,所以才那么会照顾亚玛?还是因为我跟我妈一样有病,所以才那么喜欢照顾亚玛?我在这两者之间摆荡不定,尤其是在深夜皮肤鼓譟不绝的时刻。
不过,我最近愈来愈好了。
《利器/Sharp Objects》全书完